

我坐在房间里擦一张卡朋特乐队的专辑,上面落了一层灰。里面最熟悉的两首,一首是《昨日重现》,一首是《化妆舞会》。
前几个月我大学毕业,从宿舍里搬出来,单独到外面租住。不是什么新房子,家具大体齐全,我来回抱了几纸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,收拣了几天,算安定下来了。
高中的我重度抑郁
也是这样的暮色,只是更为悲哀。高中的时候我一遍遍地在大道上行走,试图将纠缠着我的精神上的鬼魅落在身后。眼前的天幕由黄茶到桑紫,溃塌下沉。一切晦暗无明,一切喧哗躁动。
我无法听课,长期请假,躺在床上,挪动不了手脚,只是流泪,可流泪本身也是艰难的,绝望焦灼得打不起精神哭。我觉得时间漫长,而自己已经无处可去。像被捆绑着塞进狭小的车厢里,一只眼睛正对着窗户的一角,已经被捆了一天,不知道前途漫漫,路在何方。
我的母亲,患有精神分裂症。家人对精神疾病有着足够的敏感,及时带我去了医院。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状态,开始服用舍曲林。于是零碎的事件,开始在平淡与庸常不能触及的高处,绽放出刺目的光,它们汇聚成不能抗拒的快乐。
我回到教室,课间教室里回荡着我的笑声。然而有一日,疲惫和迷茫再次袭来。我服下过量的药物自杀,在意识朦胧中被送至医院。
在高中服药自杀失败后,我已经丧失了「计划着猝然死去」的精力和激情。实际上,这也消耗了我绝大部分的勇气。
控制不住的妄想
大学里,我过上了慢性自杀的日子。
昼夜颠倒,绝食和暴食,折腾身体,想早早死去。然而时间一久,惊恐却袭来,我战战兢兢地走在路上,总觉得会有居心叵测的人,持刀从背后偷偷砍杀我。夜里,看到路边三两人聚着的饮料水果摊,总觉得商贩投了毒。
我在车灯中,看见出现又消失的幻影。大量的信息流,不断涌入,它们全部堵塞在我的脑海里,在每一个角落里,高频率地嗡嗡振荡,无法疏解。我的双耳,在亢奋中不知疲倦地高声鸣叫。我把自己关在室内,白天里打开大灯,锁上门窗,依旧觉得有人从缝隙里偷偷潜入,手持凶器在我身后狞笑凝视。
我仓皇地爬上床,把头蒙在被单里,屏息凝神,听到各种本不存在的动静,丝毫不敢动弹,直至躯体僵硬,汗水自耳边一滴滴滚落。我望着身边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人,逐渐觉得他们的面目陌生,表情与思想的变化,完全不可揣摩,阴沉可怖,像缝上人皮随时要露出本性的妖怪。我烦躁不安,大衣的右手口袋里始终揣着尖利的刀片,枕头下亦藏着刀具。稍有激动,我的身体便颤抖不止,口中的话连不成句。我逐渐沉默下来,心中生出种种攻击他人,同归于尽的愿望。
我最终无法忍受,去了医院,被诊断为双相障碍,定期去见医生,接受新的治疗。
我和菜刀的较量
大二的除夕夜,家人聚餐后,一起出去烧纸了。之前,我谎称不舒服躺在床上。他们走后,我爬起来,走进厨房,面对着架子上的菜刀,我与之对峙,「生欲」与「死念」势均力敌,它们背道而驰而又难于撕裂,在韧性里形成巨大的张力。
窗外传来人们放烟花的声音,我仔细凝神思索,要不要将一只手臂砍掉。像小时候站在小摊子前等着买红白的卤味,看那些人,将玻璃柜暖黄小灯下的鸭子放到深色的砧板上,力量集中,猛地一刀砧下去,围绕在脚边的野狗瞬间雀跃起来。但骨头的硬度,流血量的多少,未来会不会被送到医院拘禁,失掉自由……要顾虑的东西太多,时间一点点白白地流逝掉了。人们搬来一包又一包的烟花,烟花在升空的过程中发出细长的哨声。我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,走出厨房开门,家里再度热闹起来,欢笑声在每一个角落杂乱地振荡,又要度过很寂寞的一年了。
从此,我低沉寡言,没有精力再解释复杂漫长的重重缘由,只是拒绝了他人一遍遍的劝阻,不再按照往常的规定服药。我的睡意彻底被抽离了、消失了,我的精神始终不堪重负地清醒着。一点点熬到晚上、熬到凌晨一点多,我裹着被单,蜷缩着坐在角落里,浑身焐得出了汗,手脚却透出凉意,只感觉到冷,冷得汗毛也竖起来,手触到脸上,冰如生铁,身上随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我胸口发堵,想呕却呕不出来,手脚失去了力气,右手的肌肉不可控地剧烈颤抖。我仿佛感到自己瞬间脱了水般地干瘪,化作一堆交叠的柴骨。
和病友一起过的生日
最终我休学一年,住进了医院。那时候,我和一个病友A住同一间。我和她就这样熟悉起来。后来我比她先走,临走的时候,互相留下号码。本来没想过会再联系,只是留一个号码,冲淡一点离别的仪式感而已。谁会想到这之后的再次见面,是我生日那天。
这天,我约她出去,跟她讲起了我的一个朋友。我有一个保研到东部沿海去的室友。很用功,也很有天分,总之和我不是一种人吧。她已经被那所很好的学校录取了,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上学。平日里,有联系的人也纷纷向她发来祝贺。那个时候,大家都快走了,忙着照毕业照、出去吃饭什么的,她把许多东西送给身边的人,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跟我道了晚安,第二天早上就没起来了。医生说是药物过量,一下子服用了致死量,也没什么话留下来。我一直觉得,那种时候做那种事的,也应该是我而不是她啊。后来想想,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如果想要去死,简直就应该在这种最成功且快乐、眼前再无所求的时候,而不是因为脆弱、畏惧或者别的什么。那种时候,无论如何,总是有失尊严的啊。有时候不因为困难而死,倒要被活着的人,扣上这样或那样的帽子。所以,再没有比她那时候更好的时候了。单纯的,就是因为想要死而去那样做。只是她没有选到好的方法啊……我那天早上拉开她的帘子,嘴巴上黏着一层白色泡沫,那天夜里应该很难受吧。另两个室友先走了,我在旁边睡觉,什么也不知道。如果她喊了,没有人应答,内心应当很绝望吧。
关于室友的自杀事件,我和病友A倾诉了很久。十七岁,于我而言也是一道巨大的切口,没有任何的寓意、象征,仅仅是一道切口而已,前后所过的是完全不同的日子,两头绝不连通。就像是两个人的人生,一个在十七岁时不幸死去,一个刚刚诞生,就要面对成人。
我和A在面包店里挑了一个蛋糕,问店员要了一小盒细蜡烛。回到家里,在蛋糕上插上所有的蜡烛,然后关上灯,坐在地上,点燃蜡烛,在黑暗中睁着眼睛,看见彼此模糊的、蒙上暗红火光的脸。我们身处康复与未康复,正常与非正常,死去了与活着之间的夹缝里,同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生与死、灵与肉的交织。我埋下头,把蛋糕切成两半,将一半盛进盘子,递给她。我说,「我今年二十二了,就当为这个年龄庆祝吧。」

医生介绍
王秀梅
甘肃省天水市第三人民医院 精神科副主任医师
擅长诊治精神分裂症,双相情感障碍,强迫症,焦虑障碍,儿童青少年心理、情绪问题,睡眠障碍及老年精神病等
本内容仅供健康科普使用,不能作为疾病诊断及治疗依据,请谨慎参阅 本内容版权归好心情所有,未经授权请勿转载

好心情健康

吉林中山医院精神心理科

吴国伟

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